作者|刘建华
平原上生活近三十年,与同学聊起老厂四周绵延起伏的山峦,特别是乘车外地公出和探亲,倘若看到窗外有群山转瞬闪过,心里仍感觉异常的兴奋。
恍惚间,塞外那片不起眼的山峦……坡上松树及山花、野果和小动物骤现眼前。花香合着果香,似乎随风轻轻钻进鼻孔瞬间醉了全身。
一
这片山峦位于河北省东北部燕山腹地,高不过700米,低的仅400多米,属典型丘陵地带。村民依形状、方位,给生产队附近几座山随口起名叫铁虎山、方山、尖山、北山等,更多的则无名。
由于造山活动形成的独特丹霞地貌,山岭东、西两面山树木稀少,坡上满是风化石和砾石、风化碎石子,只有下部缓坡生长着稀疏的灌木及杂草,而南、北侧山岭山腰处长有少量松、枣、李、桑葚树及山杏树,坡上大多为刺梅果、酸姑奶子、蒺藜、婆婆丁、羊妈妈、石灰菜及酸枣和山杏、山蘑菇等,北边土质山顶、山腰分别种着谷子、玉米、小麦和一片苹果园。南面的方山尤为奇怪,东侧自然原因加之人工采石形成了悬崖峭壁,平缓的北坡却生有多种植物及灌木,下坡和西、南侧半坡种着小麦、谷子、玉米。
山下十字形的狭窄沟里, 就是我和同学们分片居住的三线军工家属区。
二
山里生活清苦且文娱活动有限,承德市区的离宫、大佛寺等景点路程不远,花钱也不多,因囊中羞涩加上忙于学习、工作不能常去,爬山成了我和同学们日常乐趣之一。
日历刚翻过十月,寒风早早呼啸而至。唯独松树挺立山腰绽露出顽强生机,同学有的两手得了冻疮,有的耳朵冻的肿大透亮出水泡,很少有人去爬山。当雪花纷纷扬扬落下,荒凉的山岭才显出素雅圣洁般的秀美。雪后,阳光下的山谷沟壑银装素裹,小动物销声匿迹,松树及干酸枣棵等粘满白白雪挂,寻山坡放心处踩上去咯吱作响,绵软积雪眨眼没过了脚踝。这时,选田间、宿舍山墙平坦处或自家院里空地,撒些黄灿灿小米,找个大点洗脸、洗菜盆,在20多公分长木棍下端系好浅色布条,小心支住盆沿放稳,扯住剩余布条慢慢退至四、五米外,屏息静气紧盯盆下,待饿肚子麻雀只顾低头啄食,迅速拽动布条,必有一、两只贪吃麻雀被乖乖扣住,放笼里养不了太长时间。
有些闲不住的大人,开始肩扛省钱买来的长长前膛猎枪,去远处山里打山兔、山鸡。参加工作后,同学李宝忠也买回猎枪及铁砂球、火药及炮子(点燃火药的引信),雪停和平常不刮风日子里,下夜班或周日常背起猎枪骑自行车或走路,去老梁沟门、乌龙矶北山及北圈寻找猎物。来到大约十里左右山脚下,他手提猎枪上到半山坡,放慢脚步远处观察田边杂草较多地方,听见动静或看到山鸡漂亮的羽毛,举枪瞄准发射基本不落空。一次,李宝忠悄悄走到杂草跟前也没啥发现,伸手摸索感觉草里有毛乎乎的东西,惊得赶紧把手抽了出来,想伸进去确定是什么再抓时,一只山鸡突然扑棱棱飞出来,眼睁睁看它扑腾翅膀飞远了。迁到小城头两年,与李宝忠爱人十分要好的妻子,常见他托人捎来一、两只长尾巴好看山鸡,他爱人见了竟说吃腻了。
四月中旬过后,南、北山坡青蒿和野草泛绿,五颜六色的花儿陆续开放,东、西两面山上可见点点绿色。同学和大人折回杏、李花及泥胡菜、喇叭花(马唐),再搭配几穗虎尾草,插在瓷瓶或吃完水果玻璃瓶里,摆在方木桌、茶几、写字台和木箱子上,简陋的家中顿时增添了一抹亮色。胆大男同学会爬树采摘榆树钱、柳芽、嫩杨树叶,嫩绿的榆树钱边捋边吃甜丝丝有股清香味,女同学则用小铲子、小刀挖马齿苋、荠菜、灰灰菜等。露头不久的嫩树叶和野菜带回家,洗净凉拌或包饺子、包子、蒸玉米面窝头,是饭桌上全家你争我抢的美食。
读小学时,山坡梯田未播种和收割后,乐意玩打仗游戏的男同学,找来薄木板条钉把冲锋枪,有时拾起地里干硬土块,几个同学上下分成两组,往来奔跑或躲在坟包后面,朝对方哒哒哒打枪,用力扔土块攻击,浑身淌汗常常玩的忘记了回家吃饭,头上砸出大小疙瘩,还要忍痛找借口瞒过自己父母。女同学喜欢爬山采花、寻找漂亮的石子、云母片,男同学常把虎尾草等编成串摇着玩,两手拉住交叉使劲玩“拔皮狗”,看谁拧的草绳结实拉不断,女同学更愿把美丽的山花插在头顶、耳边和辫子里。
记得进车间工作不久,家属区忽然兴起养獭兔。有些男同学从县城买回獭兔崽,想法做个铁丝、铁条编(焊)的笼子,每天插空爬山到处踅摸挖兔草,到了秋天獭兔养得毛色如雪,又密又长,大约七、八斤重,骑车带着送县城卖了能补贴家用,可真正挣到钱的不多,自己做的獭兔酱香扑鼻,肉嫩味美,吃了倒是很解馋。
三
这片山峦,成了我和同学们离不开的宝地。初中课间休息,好多同学也要登上学校旁边方山半坡转一圈。放学、周日不上课,男同学爬山比赛或在梯田里推铅球、打羽毛球,有男同学山上捉住刺猬,就地挖黄泥糊好,周围找来杂草树枝堆好点上火,烤熟后剥泥撕肉吃的不停喊香。三伏天,沟里两边大山撑起了遮阳伞,走在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,鸟鸣虫语,花草轻摇,秋凉惬意。玩累躲进山下自然形成的洞中,全身凉得眨眼起层鸡皮疙瘩,擦一把凉汗紧忙跑出山洞,如果躺山坡略平的青石上面,身下凉丝丝非常舒服, 再遇轻风携清凉左拐右弯吹过来,汗水与疲劳顿时烟消云散,不觉间很快就入梦畅游了。
上世纪七、八十年代,大部分军工家里鸡蛋不可缺少,几个同学相约或自己领着弟弟、妹妹,周日和暑假写完作业爬上山坡,拨草丛、趟杂树棵抓蚂蚱、扁担勾,用细线、硬草梗串好带回家,母鸡吃了下蛋个大、蛋黄颜色深,除腌咸蛋父亲上班当菜,不舍得吃的拎着去看病人、送亲朋,家里谁得了病能做碗香喷喷的面条卧鸡蛋,偶尔炒一盘,玉米、高粱面窝头、大饼子也多吃一、两个。山坡上,男同学会顺便或专门去逮绿色大蝈蝈,发现目标后弯腰悄悄靠近,瞅准时机突然伸手捏住后颈部,一只胖乎乎的绿蝈蝈束手就擒,装圆玻璃瓶或柳编、木条钉小笼子里,隔两、三天放朵嫩黄的窝瓜花,一周后还能听见它脆亮的歌声。
从初夏到仲秋,圆圆的酸枣、榛子随风摇动,红红的刺玛果、酸姑奶子、山丁子等,还有紫色龙葵和白色或浅红、黑色的桑葚,藏于枝叶间探头探脑。同学们拎筐提袋有的干脆用衣兜,小心避开尖利针刺,伸手摘下一颗颗酸枣,有的咬一口酸的流哈喇子,更多的酸中带甜,其它野果好摘却弄得嘴唇、手指都变了颜色,带回家清水洗净当零食吃,赛过现今的红、绿提葡萄、大樱桃、圣女果和锅巴、薯片、辣条。下班看电影、文艺演出,我和同学常顺便到小广场摆摊老乡那里,花一、两块钱,买些山上摘的大枣、桑葚或山杏、山猕猴桃、山枣,洗净装兜里坐职工俱乐部当零食吃,甜、酸和酸甜兼而有之,看的高兴吃的不亦乐乎,眼睛和嘴两不耽误。
雨后,山坡背阴潮湿处各色蘑菇破土而出,同学们又开始带着提前备好的工具,兴致勃勃地结伴爬山采蘑菇。不同种类蘑菇住处各异,松蘑、肉蘑愿与松树搭伴,榛蘑喜欢簸箩棵中安家,草蘑、大腿蘑、杏树蘑偏好杂草、杏树,独自或几个相距不远居住,有的群居晒太阳,亭亭玉立,粗壮均匀,不约而同撑起各种颜色的小伞盖。只要小心别让枝条刮伤,看清楚运气好能采满满一袋蘑菇。刚采回的蘑菇,一定要摊开阳光下晾晒几天干透,不然做菜吃了会坏肚子。四季特别到了冬天炖、炒、溜做家常菜,尤其炖小鸡、猪五花肉和排骨、大棒子骨等,提前抓把干蘑菇清水泡开洗好,留下澄净的泡蘑菇水,看准时机利索地放入菜中,熟后浓香扑鼻,汤鲜味美。若论蘑菇的鲜香味,个头不大的榛蘑夺冠当仁不让。父亲曾做过工友送来的野山鸡,放榛蘑红烧吃起来就是比家养的鸡肉香。
当地有“中国国光苹果第一乡”之美称,盛产的国光苹果被誉为“中华名果”。十月中旬,北山上的国光苹果熟了,最初父母买回几十斤,后来增加到一、两筐。北山土质好,种出的苹果大多半红半绿,酸度偏大汁水多,咬一口酸甜脆嫩满口留香,常肩背手提赠送远方亲朋好友,放菜窖里能吃到来年五月下旬。搬小城后,我和李宝忠开车回老厂重游故地,遇村民告知北山果树已不复存在,于是特意在县城买了两箱国光苹果,返程路上竟断续吃下四个,味道未品出如何,咀嚼中仿佛再次穿越回到了曾经的岁月,。
这片山峦没有名山大川般令人赞叹的雄美清秀,说贫瘠荒凉或许更准确些。这里,有我们的痛苦、欢乐及梦想,留下我们天真烂漫、成熟稳重的面庞和身影,与来自东北沈阳城的我和同学们相伴成长,不约而同融入国防绿铸就的钢铁长城。
几番梦中爬上熟悉的山坡玩耍,几度回老厂徘徊山坡寻找逝去的足迹。这片山峦哟,深深刻进了我们军工二代的心里!
刘建华,三线第二代军工,出生于辽宁沈阳市,现居住河北廊坊市。曾随父母进山建设三线二十三年,近年喜欢通过散文写三线的山与水、苦与乐和军工们的无私奉献,多篇作品在报纸副刊及南国文学等平台刊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