纵横天下
8月12日是《中日和平友好条约》缔结35周年,中日双方都没有纪念活动。自去年日本政府对“尖阁诸岛”(中国称“钓鱼岛”)进行所谓的“国有化”以后,中日两个亚洲大国关系恶化,安倍晋三重新执政后,关系冷淡的不正常状态仍在继续。
无论在中日两国还是包括美国在内的亚太国家,大多数人都抱有中日关系改善的期待(尽管不能否认少部分人不愿意看到中日友好),要打开现在的僵局,最高层之间的信任关系的建立必不可缺,要建立信任则需要有首脑之间的直接对话,尽管这看上去符合逻辑,但中日首脑会谈的时机是否成熟,还值得双方认真思考,因为如果在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草率进行首脑会谈,结果可能与期待相悖。
首脑会谈是手段不是目的
在全球化的时代,外交承担者的多元化,以及具有极强个人魅力的领导人,逐渐退出历史舞台,让首脑外交的重要性比起过去似乎减少。但是首脑外交在促成重大关系改善,双方民众舆论认知向正面方向转变,以及思维方式和重大决策转变,仍然具有不可取代的作用。
诚然,中日关系的一个重要特点的确是民间外交,无论在关系正常化前还是之后民间交流,一直是中日关系不同于其他大国关系中的亮点。两国民间友好人士为双边关系的维护、发展都作了大量的工作,但是也要看到民间外交的局限性。8月5日,日本言论NPO公布的中日两国舆论调查显示,日本人对中国印象不好,从去年的84.3%增加到90.1%,而中国人对日本印象不好,从64.5%增加到了92.8%。这是该组织从2005年开始进行调查以来最坏的结果,似乎主要症结在领土问题上。53.2%的日本回答者认为,主要理由是岛屿问题对立,77.6%中国回答者认为,主要原因是日本引起领土问题并态度强硬。
这说明中日两国的民意非常脆弱,多年的民间外交成果,往往会因为某些政治家的言行而受到极大冲击。当前中日关系要改善,没有双方最高领导人强烈政治意愿和个人信任关系,几乎不可能实现。然而中日首脑上一次见面,还是去年9月中国前国家主席胡锦涛和日本前首相野田,在亚太经合组织(APEC)峰会期间的“走廊交谈”。中国和日本实现领导层更替已经过去半年多,习近平主席已经出访俄罗斯、美国;韩国总统也高调访问了中国,中国最高领导人在半年时间里同主要邻国实现了首脑会谈,日本首相安倍晋三虽然上任后也外交活动活跃,但是中日新领导人至今尚未直接会面。
现在积极主张中日双方尽早进行首脑会谈的基本落脚点就在这里,即改善关系需要首脑互信,首脑互信需要首脑会谈,而双方新领导人就任已久却还没有会面,成了主要论据。首脑会谈本身是必要的,但是上述观点更多展示的是为了会谈而会谈的逻辑,忽视了首脑会谈的目的。会谈本身不是目的,而是手段,如果把手段当成目的,就会本末倒置。中日首脑会谈的目的,是要有利于重新确认战略互惠关系的精神,为双方今后中长期的关系定位勾画蓝图,给双方国民和本地区国家以可预测感和安心感,为双方民意和舆论向正面方向转变,发挥风向标的作用。
尽管安倍晋三就任首相以来,多次强调“对话的大门是敞开的”,但是日本对于中日首脑会谈在心理上、战略上和战术上都还没有准备好。
首先,中日力量对比的变化,让过去日本对中国外交基础“经济外交”的逻辑,受到了极大的动摇,如何同一个经济上比日本还要强大的中国打交道,日本在心理上还没有准备好。中国往往把中国强大和日本制造“中国威胁论”相联系,情况并不是这样的简单,日本战后的亚洲外交的基础是经济外交,对于经济以外的手段来进行包括对中国在内的亚洲外交,还缺少经验和信心。
2006年当安倍晋三就任后首访中国的时候,中国经济的总量还不到日本的四分之三,当时日本对于“战略互惠关系”的定义,是建立在日本经济优势的前提上。七年后的今天,日本对于中日战略互惠关系究竟意味着什么,恐怕还需要心理上的思考期。
第二,同第一点相关联,日本经济优势的相对减少,让日本外交战略转型成为了一个迫切的课题。1970年代后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,使得日本同亚洲国家之间,形成了明显的经济差距,这也成为了“经济外交”战略的基础。然而1990年代后泡沫经济崩溃后,日本虽然仍然享有明显优势,但已经感到经济巅峰早已过去,日本外交战略在“后经济绝对优势时代”应该怎么办的问题,从上个世纪末已经开始提出。小渊惠三时期提出“人的安全保障构想”,展示了向外交软实力和智力方向发展的趋势。
进入21世纪这个概念被逐渐冷落,小泉纯一郎时期,一方面回到了对美追随,一方面开始提出以日本—东盟(亚细安)合作为基础的“东亚共同体”。安倍晋三、麻生太郎执政时期,中国的崛起让以日本经济优势为前提的“东亚共同体”构想失去了吸引力,“价值观外交”“自由与繁荣之弧”作为代替的外交战略出现。民主党获得政权后,鸠山由纪夫则体现出对崛起的中国不是“制衡”而是“搭车”(bandwagon)的基础上,构建东亚共同体的理念,但是很快又被日美同盟防华,外交战略上回归“价值观外交”的路线所取代。
缺少经济绝对优势后的日本,外交战略的重点在哪里,这个问题在过去10年经过了很多的曲折,到底“价值观外交”是否应该成为代替经济外交,成为同日美同盟同等重要的地位,还没有共识。
第三,从战术上来,安倍晋三认为对应一个日益“强硬”的中国,首先不能够退让,因为这样只会给对方送去“软弱”的信号,然后要通过同中国周边国家搞好关系来促中国“变”。这个迂回战术,事实上同第一点也是相联,因为日本在同一个强大起来的中国交往,不再那么有信心,要让中国变化,不是同中国进行越多的对话越好,而是要通过同ABC国家(all but China,除了中国以外的国家)建立更多的关系,才能客观上增强日本在同中国交往中的力量和信心。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安倍执政后,提出“地球仪俯瞰外交”遍访东南亚、东欧、中东,绕着中国搞外交的理由。
中国也没有准备好
中国新领导层正式执政后,最高领导人对中日关系表态很少,今年以来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唯一公开报道的对日表态,是1月25日会见公明党党首山口那津男时候,“提及了集中力量搞经济,因此要同邻国保持和平互惠关系”,但是对于中日首脑会谈,还没有过公开的表态。
首先,中国对于日本为了首脑会谈而会谈,有很强的不信任感,甚至有被利用和被背叛感。笔者曾经在2006年提及小泉纯一郎时期,围绕参拜靖国神社问题和是不是举行中日首脑会谈,几乎像“猫抓老鼠”的游戏。小泉执政的五年时间里,精心挑选时间实现了连续五年参拜靖国神社,也实现了同中国最高领导人五年内的连续会晤,尽管每次中国领导人苦口婆心提及历史问题,似乎首脑会谈并没有起到作用,相反被小泉用来对国内展示中日友好的证据。
2012年,胡锦涛主席与野田在APEC峰会上的走廊会谈第二天,日本政府就宣布了“国有化”,日本前驻华大使丹羽宇一郎在近作中明确承认:“完全伤了中国的面子。”中国认为首脑会谈成了日本政治家对应国内政治,或者来自美国压力所需要的工具,而完全缺乏对话诚意。
第二,同日本一样,中国对于如何在外交上对应一个经济优势相对减弱,但是仍然实力强的日本也没有准备好。换句话说,中日在近代历史上出现了首次的同时强的时代,双方都缺乏影响对方的手段。从中国角度来说,虽然经济总量超过了日本,但是用经济手段来影响日本还没有这个能力,软实力上更谈不上。对于日本的“强硬”,中国能够使用的对应手段,事实上也有限。借助美国的力量,以及绕着日本搞外交,对于中国来说同样是有吸引力的政策选项。7月26日美国副总统拜登同安倍在新加坡见面后,日本就派出外务次官来华。
第三,首脑会谈需要有能够给国内有交待的成果。笔者的记忆中,仅有的官方言及该话题,是中国驻日大使程永华在回答记者关于首脑会谈的可能性时候说:“要是见面了就吵架也不好。”从中国方面来说,首脑会谈需要充实“中日战略互惠关系”,而不是继续重复2010年以来双方领导人就具体的问题和争端,表明各自的原则立场后,关系改善停滞不前的状况,这样首脑会谈必然引起国内的反对声音。
中日无疑需要首脑会谈,但是目前时机是否成熟仍值得讨论。把时间跨度放长一些看,中日双方目前的关系冷淡,可能客观上为双方提供了冷静思考的“冷却期”。中国继续发展的趋势不会改变,日本虽然相对优势减少,但国际作用仍然不可忽视,更重要的是中日在地理上互为邻国的物理属性永远不会改变,花一点时间冷静思考如何看待对方和如何定位自己,从长远看可能对双方会更有益处。